去密西西比河看亚洲鲤鱼(8)

龙长安

八、密西西比河畔

美国地广人稀,远隔两百公里都不叫距离。欣然同意我们上船看捕鱼的渔民竟然住在127英里外,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正值酷暑,渔民只在早上工作。他们早上6点出船,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捕满一船鱼,然后将捕鱼船装上特制拖车,开车两个多小时把活蹦乱跳的亚洲鲤鱼送到两河渔业公司。

送鱼到两河渔业公司的渔民不少,但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泳琴从芝加哥回来才与渔民预约。她本想找附近的渔民,附近的渔民都休息,只有两百多公里外的一对兄弟第二天下河,并欣然同意我们上船。但要求我们必须早上6点赶到码头。

原本是我一个人去的。正巧芝加哥一对母女来两河渔业考察,准备做生鲜猫食。她俩也要求上船看捕鱼。这样,就变成了我们。

美女相伴,何其浪漫!

但我没有与她俩相约一起走。我喜欢独来独往。凌晨三点起床,我提前去码头。美国的公路网络早在几十年前就全面建成,规划长远,质量过硬,几十年了还很少修修补补或修新路。高速公路全部用数字编号,乡村小道也用数字编号。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转换了七八条不同编号的公路,有宽广的高速,有狭窄的乡道。

到达码头刚5点。宽阔的密西西比河仿佛还在酣睡。月明星稀,河里的倒影也是月明星稀。只是天上的月亮安静详和,水里的月亮在波光潋滟中活泼好动,仪态万千。自古月亮最相思,河面上突然传来一句软声款语: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我心里一阵悸动,掉头就走,逃跑似地回到车上。十二年前我有一位心灵伴侣、精神恋人。我俩在网上邂逅后,用电子邮件写了很多书信小笺,互诉衷肠。我什么话都能跟她说,龌龊甚至恶心的事也敢跟她说。她也跟我说她的家世家事和工作,坦坦荡荡。她父母丈夫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她自己也是公务员。这么一个在美满幸福的家庭过着富足生活的优雅女子,却有淡淡的忧伤。我认为富贵人的忧伤是一种高尚的忧伤,是人性的光辉,比如她喜欢的林黛玉和纳兰性德。所以对她非常倾慕。但三年多时间里和她只通过一次QQ语音,没有照片,从未视频。而且那唯一的一次语音通话,因为太紧张我发不出声,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牢牢记住了她的声音。我俩约定要等到老得牙都掉了才相见,所谓没齿不忘。后来我却不守诺言,对她有了非份之想,不再满足心灵伴侣这种精神之恋,要求见她。她回复还没准备好。我羞愧难当,终止了书信往来,一刀两断。最初两年,我很懊悔,想向她道歉,想恢复精神之恋,无数次重复阅读她写给我的书信,以致能背诵其中十几篇小笺。有一个凌晨,在云南洱海,也是月明星稀,水里的月亮在波光潋滟中活泼好动,仪态万千,湖面上突然传来她的声音: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我至今不知这句禅语的出处,也从来没听别人说过,只是她与我在书信里赏析过。因为她喜欢,我专门请书法家写成条幅珍藏。因此,思念她时,潜意识里就挑出这句禅语来承载她的声音。

这只是开端,接着就不止这一句了,她的文字都由她的声音娓娓道来:

“有时走在街上,有一缕暖风从身边掠过,我会想也许这风会一直往北吹,也许它正好也经过你的身边,带着我的气息。那么,会有一个时刻我们一起有相同的感受;再或者,偶然听到的一首歌或者看到的一幅画会让我不经意记起你来,我会想也许这时你也许会正好想到我来,那么,会有一个时刻我们一起会有相同的心情;再或者,就象此时,你正坐在桌前吃午饭加晚饭,而我也好象有满满的香气入鼻,那么,我们一起,会在这一时刻感受相同的温暖了。我们一起。”

洱海之行不久,我结婚了。一直想着写邮件告诉她,却一直犹豫。移民美国这么大的事,我更是特别想告诉她,也仍然犹豫。我仍然经常阅读她的文字,但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已消失很多年了。万万没料到,在异国他乡的密西西比河畔突如其来。

我回到车上,声音尾追而至:

“每天上班忙完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邮箱看是否有你来过,已成习惯了。看到有你的信心里首先涌起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每次都喜欢反复品味这虽是书信但更象是你浓缩的生命,有时甚至傻想,如果把我们两个人的信稍做加工拿出来就是一本不错的带有哲理寓意的散文。而且,它比那些故意粉饰雕琢的更能引起共鸣。因为,那是用心来说话而不只是用嘴用笔来附和的。你以为呢?”

。。。。。。

如同十二年前在云南洱海那样,她的软声款语让我泪流满面。

十二年前我去云南洱海,是因为洱海的朋友出门买烟没拿手机,我打他电话,他妻子接听,只说了三句话。那声音像极了她的声音,让我魂不守舍,所以第二天我就从北京开车去云南洱海。

想起十二年前的洱海之行,我突然明白了这一次狂奔四千多公里的动机。亚洲鲤鱼泛滥于我何干?就如从北京去洱海一样,我只是在追逐她的声音。可能是年龄不同,于泳琴的声音与她的声音并不十分相似,所以之前我没有意识到我是闻声而来。此时此刻,我泪流满面时才明白,只要有一分相似,只要有一丝气息,就足以让我狂飙。

既然这样,还有必要看鱼吗?没必要了,我必须尽快告诉她,我在异国他乡的密西西比河听到了她的声音。我还要告诉她,我愿意等到老掉牙后才去见她,现在我只渴望心灵伴侣的精神之恋。

我掉头往回走时,芝加哥那一对母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