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后的女酋长”去世
中国最后一位女酋长玛丽亚·索于8月20日在她钟爱的驯鹿身边去世,享年101岁。家人发布的讣告称,老人最近虽然身体状况不好,但还是想上山去看看她养了一辈子的驯鹿,只想回到驯鹿身边。最后,她在猎民点安详离世。
玛丽亚·索是作家迟子建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主人公的原型,被世人誉为“中国最后的女酋长”。她90多岁的时候还在山上饲养驯鹿,想着传承中国独有的驯鹿文化。她常说:“驯鹿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非常爱它们。”
今天,让我们走进迟子建的作品,重读她的故事。
玛丽亚·索(图据根河市委宣传部)
2004年,因为一篇讲述鄂温克画家柳芭命运的文章,让迟子建想要动笔写一写关于这个民族的历史。她专程去到内蒙古的根河市,通过追踪驯鹿的足迹找到了山上的猎民点,也找到了书中女酋长的原型。她用了3个月的时间,集中阅读鄂温克历史和风俗的研究资料,作了几万字的笔记,最终写成《额尔古纳河右岸》。
这是一部描述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人生存现状及百年沧桑的长篇小说,迟子建说,“这部小说浸润着我对那片土地挥之不去的深深依恋和对流逝的诗意生活的拾取。”
让我们跟随迟子建诗意的语言,走进那片遥远的大森林,走近鄂温克人的驯鹿和希楞柱,听听那个年迈的女酋长,想要给我们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
清晨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女主人公悠悠地用这句话为故事开头。“我是个鄂温克女人。我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
小说采用倒叙的手法,从这个乌力楞(鄂温克人的家庭公社)举家搬迁的日子开始讲起——他们将乘着卡车、带着驯鹿下山,去到一个叫布苏的城镇定居。
大家都同意下山,虽然并不都带着憧憬。只有两个人不走:年迈的女主人公和那个小声喊她“阿帖”的傻孩子安草儿。“只要我活在山里,哪怕是最后的一个人了,也不会觉得孤单的。”她说。
鄂温克人居住的“希楞柱”(摄影 段雪莹)
她留在自己的希楞柱里,轻轻拨动火塘里的火。希楞柱是鄂温克人居住的房屋,把二三十根落叶松杆剥皮、削尖,再聚拢、固定,尖的那头指向天空,钝的那头散布在地面,苫上用桦皮和兽皮做的围子,一个希楞柱就建好了。
希楞柱的尖顶上会有一个小孔,像一扇小窗,透过这扇小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窗外的景色很好,尤其在夜里最令人着迷,夜晚降临时,风会从这里拂过,飘进耳朵,月色和星光也会从上边儿落下,落进心里。若是看久了这样的景色,怎会舍得离开这样的希楞柱,离开这样的夜晚?
鄂温克人饲养的驯鹿在雨雾迷蒙中觅食(摄影 段雪莹)
还有驯鹿——灰褐色的、灰黑色的、花色的、白色的驯鹿。鄂温克人很早以前就开始放养驯鹿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哪种动物会像驯鹿这样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它们虽然个头大,但非常灵活。负载着很重的东西穿山林,越沼泽,对它们来说是那么轻松。”
驯鹿提供给鄂温克人自己全部的力气和血肉,同时却不需要人过多地照应。它们总是自己寻找食物,森林就是它们的粮仓。“它们吃东西很爱惜。它们从草地走过,是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的,所以那草地总是毫发未损的样子,该绿还是绿的。它们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也是啃几口就离开,那树依然枝叶茂盛。只要你在它们的颈下拴上铃铛,它们走到哪里你都不用担心,狼会被那响声吓走,而你会从风儿送来的鹿铃声中,知道它们在哪里。”
正午
“正午”部分是《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最长的篇章。一个接一个的生命诞生,一个接一个你刚刚熟悉的名字死去。生命如花朵、如流星般绽放在森林里,又如花朵、流星般逝去,生命来时充满希望,逝去亦如此寻常。
正午时候,火塘里的火光有点暗淡了。“火塘里的火一旦暗淡了,木炭的脸就不是红的了,而是灰的了。”两块木炭直立着倚靠彼此,它们闷着脑袋,脸庞灰扑扑的。
女主人公说,按照他们的习俗,若是早晨时看到直立的木炭,便说明今天要有人来,要赶紧冲它弯一下腰,打个招呼,不然就是怠慢了客人;若是晚上看到这样的木炭,就要把它打倒,因为它预示着鬼要来了。但现在是正午,既不是清晨也不是夜晚,要来的那个,是人还是鬼呢?
或许来的是神灵。
额尔古纳河水波湛蓝(摄影 段雪莹)
在鄂温克族,和神灵打交道的人就是部落里的萨满(巫师)。当女主人公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族里的萨满是她父亲的兄弟,也是他们乌力楞的族长。她的第一段记忆就是这位尼都萨满带来的,那时她的姐姐列娜发烧,便请了尼都萨满来给列娜跳神。
萨满穿着神衣神帽,一边歌唱一边跳舞,他从黄昏时开始跳,一直跳到星星出来,然后列娜醒了,而一只灰色的驯鹿仔却一动不动倒在了地上——它代替人类的孩童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尼都萨满死后,新的萨满是妮浩。身为一个女人,妮浩为族人献出和牺牲的,不是驯鹿,而是自己的孩子。
萨满获得的“神力”是有代价的,但鄂温克人的萨满,在多舛的命运面前坚定、从容、义无反顾,他们用生命和泪水丈量这片土地,然后化成了风,游曳在山林之间。
在“正午”的最后一章里,日本人来到了他们的山里,带走了男人们。很快,山外的战争也结束了,失去了第一任丈夫的女主人公,因为战火而遇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瓦罗加。他也是这个部落的最后一任酋长。
黄昏
黄昏时候,安草儿给火塘添了柴火,火堆变得明亮了。“火塘散发的暖流和昏暗了的天光,让我和我的故事都要打盹了,我想我该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了。”女主人公说。雨停了,西边天上飘荡着几缕橘红的晚霞。如果说夕阳是一面金色的鼓的话,这些晚霞就是悠悠鼓声了。空中浮动的云经过了雨水的洗涤,已是白色的了。
白色驯鹿(摄影 段雪莹)
鄂温克人崇敬火神。他们的驯鹿里,走在最前面的白色公驯鹿是被萨满选出来的“玛鲁王”,它驮载着鄂温克人的玛鲁神。“玛鲁王”后面跟着的那头驯鹿,所驮载的便是火种。火种放在埋着厚灰的桦皮桶里,是鄂温克人的光明与希望。
女主人公记得,自己第一次要做新娘的时候,母亲达玛拉送她的新婚礼物就是一团火。她的母亲从未让这团火熄灭过,即使后来母亲已经疯癫了,那火种也一直妥帖地放在身边。母亲自己的火种最后一次跳跃的那天晚上,她穿着尼都萨满送她的那条漂亮的羽毛裙子,昂着头,笑着跳了最后一只轻盈的舞,随后,她的火种就彻底寂灭了。
在这个像深沉的河流一般缓缓流淌的故事里,你会忧伤地看着许多人的火种在作者和女主人公的讲述中熄灭。带走林克的闪电,达西和猎鹰,妮浩早夭的孩子们,尼都萨满伛偻的背影,依莲娜和她的画,拉吉达宽厚的怀抱,瓦罗加温暖的笑容……无数的人和事,最后都在这火光里消失殆尽。
额尔古纳河沿岸水草丰茂、牛羊成群(摄影 段雪莹)
苍茫的暮色里,《额尔古纳河右岸》鄂温克人的故事进入了尾声,但迟子建给我们留下了最后一点温馨的结尾:伊莲娜死去时出生的那头白色驯鹿,在月色中回到了山林里,回到了女主人公的身边。“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它就像朝我们跑来的白色驯鹿;而我再看那只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驯鹿时,觉得它就是掉在地上的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我落泪了,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
她自始至终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名字。
文章来源: 红星新闻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