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密西西比河看亚洲鲤鱼(1)
龙长安
一、翻越落基山
落基山脉是是北美西部地区的脊梁，绵延4800公里。从加拿大一直延伸到墨西哥北部。在美国境内最高峰海拔4千多米，大部分3千多米。从西海岸去美国中部、东部，必须从某个山口翻越落基山。
之前我对落基山一无所知，这次要从西雅图去密西西比河看亚洲鲤鱼，启程前匆匆忙忙上网看了一眼路线，才知道。这也是我为此行所做的唯一准备。我没有未雨绸缪的习惯，从不预测将来。未知的前程和意外事件，更能引诱我。
凌晨3点，从华盛顿州府奥林匹亚市出发，一直向南。4个小时后天已大亮。跑了差不多300多英里，只见到几辆从容不迫的大货车，像我这样急吼吼赶路的小车，一辆也没见到。反倒是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鹿，就在画着鹿的牌子下面，它似乎见惯了汽车，没有大惊小怪，惊惶失措。
我的车是2013年的卡罗拉，低配，5千美元买的二手货。虽然是旧车，油耗仍然不大，平时加满一箱能跑400多英里。此时油表显示还有一格半，能跑一百多英里。一路我留意了，间隔60英里左右都有路边加油站，因此决定继续跑60英里才加油。
美国高速路都限速。城市和城郊路段一般限速60英里/小时，旷无人烟的路段75、80。据我的经验，美国高速公路上是没有抓拍超速的摄像头的，治超全靠警察巡逻。大清早的，警察肯定没上班，我信马由缰，让车跑到90迈至100迈，也就是140到160公里。这个速度最让人酣畅淋漓。
刚走过加油站就开始爬坡。坡度起来越陡峭，时速50英里发动机转速就达到5千转。油门踩到底转速达6千多，时速也只有60多英里。开了十几年车，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低档车不能爬高山这个致命弱点。才爬行10多英里，这车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病人，走一步喘口气，踉踉跄跄。落基山啊落基山，这时我才想起需要翻越落基山。完蛋了！我已深陷其中。油表指针快速下坠，我的心则呯呯直跳，额头手心都冒汗。直到油表亮起警示灯，我才冷静下来。
才跑了30多英里就烧了一格油，如此油耗，完全肯定跑不到下一个加油站。而这条高速车辆罕至，偶尔见到的也是大货车，不能指望有人在陡坡上停车帮你。所以见到出口时我毫不犹豫出来。美国高速公路因为不收费，不需要在每个出口修建收费站，所以出口很多，可以说只要有公路就有出口。一般都是某条普通公路要横过高速公路，或从高速公路下面挖涵洞或从上面高架桥通过。我这次出来的出口却例外。右边是原始森林，桥头有个很大的泥塘，没有路，只能左转过高架桥。这意味着这个出口主要是用于车辆调头，而不是为了连接另一条普通公路。
我开上桥头才停车。我首先想到的是用谷歌地图搜寻最近的加油站。恐怖的是手机没有信号，不管用。下车，走到路牌下。并排两块路牌一块有车辆掉头标识，另一块是一组字母后面标了一个阿拉伯数字5，是我唯一认识的字。我已知这里没有信号，只是下意识地点击手机里的百度翻译。接着拍照翻译，百度翻译跳出一行字：“当前网络不可用，请检查您的网络。”再用谷歌翻译，好像是嘲笑我：“请下载离线翻译文件，即使您在没有网络时也能翻译。”
翻译软件用不上，只能猜。5字后面的mile很容易猜出是英里的意思，由此可推测5字前面的一组字母应该是地名。那个地名无论是城镇还是村庄，即使没有加油站也肯定有人。我精神为之一振，立即上桥横过高速公路，向5英里远的某个地方去求人帮忙。
过了桥就下坡，弯弯曲曲。路面虽然是柏油，但越来越窄，大部分路段只能单向通行，完全不像一条通往人烟的路。两旁没有参天大树，但树林很密，可以说密不透风。短短5 英里竖有至少5 块画有黑熊的警示牌，我视而不见，不在意，无暇在意。我放空档踩刹车，尽可能慢速，全部意识都在里程数上。5 英里处如果没有人烟，我就必须掉头回去，因为陷在这深山老林里比停在高速公路应急车道更危险。
快5 英里时，转过弯，猛地看见一辆大房车和一辆皮卡车。在这刹那间，一股暖流仿佛是从踩着刹车的脚板涌起，漫过全身直达脑门。那种幸福感，肯定胜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陶醉了一会，我又犯愁了。语言不通如何向人求助？人在精神爽时脑子比平时好用。我突然想到，百度翻译只说当前网络不可用，并没有说没有信号。或者，如果完全没有信号，很可能连这句话也不会显示。我把车熄火停在路中间，向已远在奥林匹亚的家人发微信：“你好，请帮帮我，我的车不能到达前方加油站加油。” 接着发 “把这句话翻译成英文。”
还真有信号，但很弱，两句话几分钟后才发出。又过了好几分钟才收到翻译好的回复。此时车已停在路中十几分钟了，不但路上没有车辆经过，前方的房车也没有任何动静。房车和皮卡车停在路边一个很大的草坪中，草坪那边是悬崖，有木桩做的围栏。这应该是个观景台。路牌上5 字前面的那组英文字母，很可能就是某某观景台的意思。我把车慢慢溜到房车旁边停下，房车始终没有动静。
没人。
我拍了拍房车，确信车内无人。又去拉了拉皮卡车门，确信皮卡车门紧锁。两车都很新，看样子停在此处的时间并不久。车主什么时候才回来？一个小时还是一天，无法预测，我只需要耐心等。我到草坪尽头看风景，此时已早上8点了，没有朝阳，只有阴沉的雾。除了群山和群山上密密麻麻的各种树，我看不到什么风景。网上说落基山脉都是砂岩，山顶没有植被，而这里杂树丛生且密不透风，难道还不是落基山吗？
是不是落基山脉某个山口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已毫不重要，甚至毫无意义。不如想想房车主人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当然因为毫无头绪，想都没法想。只能耐心等。只要等到他回来，不管他是什么人，求他给我一点汽油，我敢肯定他一定会给。
我回自己的车内睡觉。我有一项特殊的生理功能，就是随时随地可以命令自己快速入睡，并且预定时间自然醒。我在后排座屈蜷躺下，决定睡一个小时。不到两分钟，我肯定发出了响亮的呼噜声。
还没有睡到自然醒时间，我在睡梦中感觉到车外有动静。可能是房车主人回来了，但我还没睡够，迷糊中不愿起来。我想房车主人见我在车里睡觉，不会马上叫醒我，会让我再睡一会的。我只要注意听发动机声音，他们发动车准备离开，我才起床也不迟。我只需要一点汽油，他们会给的。又迷糊了一会，感觉车窗外有个黑影在看我，我费劲睁开眼睛，天啊，大黑熊！
我知道此时不能动更不能出声，必须装死，否则会被大黑熊拍死。但又想，车陷深山老林被大黑熊盯上，这么千载难逢的场景没有图像必将终身遗憾，也让人难以置信。于是身子不动，缓慢地动手拿手机，准备对着窗外盯着我的大黑熊拍照。还没有调出相机，只听“哐啷”一声，大黑熊一掌拍碎了车窗玻璃。我被吓得应声滚下座位。
醒了，是个梦。确实是滚下了座位，但车窗玻璃好端端的。
清醒后，看看时间，睡了五十多分钟，也算是按预定时间自然醒。下车看，没有大黑熊，也没有人影。房车和皮卡车还在原地丝纹未动。草坪和公路连接处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画着一只大黑熊。先前对这块牌子毫不在意，梦见了大黑熊，才感觉此处不宜久留，时刻都有危险。于是立即开车往回走，到高速公路旁去等机会。
往回走又是一路上坡，不把油门踩到底车就不动，剩余的油只怕5英里也走不了。但停在这深山老林里，只能等死。只有向前，才可能有转机。
谢天谢地，终于爬上了山。眼前豁然开朗。远远看见一辆工程车正从高速公路出来，经过路牌开到桥头停下。天无绝人之路啊。遇到大黑熊可能被拍死，遇到人必定能得到帮助。
我不急不忙缓缓驶过桥，把车直接停在工程车旁边。就在我过桥那点时间，工程车司机已开始工作。一个白人帅小哥，正在抽泥塘的泥浆。我朝他喊了一声“Good morning”，他笑容灿烂地回应了一句“Morning”。我把手机递到他眼前，让他看“请帮帮我，我的车不能到达前方加油站加油。” 的英文 “Please help me, I can’t get to the next gas station”。他看过便向我发问，我听不懂，一脸茫然。他便去驾驶室熄火，停止工作。跳下驾驶室，拧开车门旁一个开关放出清水洗手。洗过手又上驾驶室拿毛巾仔细擦手，然后才伸手向高速公路前后各指一下。我这才明白他是问我往哪个方向开。反应迟钝是我的硬伤，无法修复。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非要人家洗手后指点才猜出来。话说回来，他不洗手也可以指点啊。他接着说出一长串优美动听的英语，我却半句也听不懂。英里的单词我懂，20的英文发音我会，但夹在句子中我甚至听不出。他想了想，又上驾驶室拿来他的手机，靠近我操作，示意我看。他输入一串字母后出现了加油站的标识图，再点击就出现了路线并给出距离和到达时间。数字都是阿拉伯数字，21英里肯定是指距离。我看懂了，但估计我车里那点油开不到21英里远的加油站，便上车发动，示意他看我的油表。他在车外瞅了一眼，大声说OKOK，用手比划着只有一小段上坡就一路下坡。我还想问他的车是不汽油，能不能给我一点，但当前网络不可用，翻译软件失灵。这样，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路。
我刚开动车，帅小哥却叫我停下，示意我坐到副驾驶座上去，他来开车。莫非他要送我去加油站？应该不可能。车动了，他一边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英语，一边不断变换空档和前进档。我明白了，他是告诉我一定要挂档滑行。
帅小哥虽然没有给我汽油（或许他是柴油车），也没有送我到加油站的意思，但他如此热心，已深深感动了我。他下车和我说拜拜时，我只想对他表达感谢，忙从后备箱拿出一瓶威士岂递给他。他双手飞快晃动几下，立即转身快步去继续工作了。
重新上了高速公路，只盘旋了半英里便到了山顶。然后一路滑行直到加油站，居然还没有烧光最后一滴油。
因为在深山老林里耽误了差不多两上小时，我加上油后没有片刻停留又上路了，直奔犹他州首府盐湖城。
